第十九章 (第1页)

?“还提他呢。”

道静蹙起眉头用力向河里丢了一块小石头笑道,“昨天,我在街上遇见了这个家伙,可把我气了一下子。我正走在鼓楼前的人行道上,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长袍大褂、头戴礼帽的男人,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烫着头、涂着口红的女人。走近一看,这不是余永泽么?我本来不想理他。谁知,他却站住脚向我点头招呼说,‘呵,这不是林小姐么?!

’我只好向他们点点头。不想这家伙又接口说:‘林小姐,您革命成功回来啦?’……随后,他又掉头把那个女人拉到跟前来,阴阳怪气地向我介绍那个女人:‘这位是我的新夫人李梦兰女士……这位就是马克思先生的大弟子林……’‘住口!

余永泽!

我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无耻、恶毒!

……’话没说完,我扭头就走。跟这样的人,还有什么话可说?!”

晓燕听她说完,庄重地摇摆着头:“听说他在北京图书馆当个什么大职员,还自己租了一所小房子。我常碰见他洋洋自得地在街上走,我就不答理他。这个人自私得很!”

道静紧接着说:“他只想向上爬,现在一定抱稳了胡适的大粗腿,有阔差事了。胡适见了宣统后向人夸耀:‘他叫我先生,我叫他皇上。’余永泽如果见了宣统,一定还要向人夸耀他叫了吾皇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呢!

……哼,奴才的奴才!”

她又豪爽地笑了。微风吹着她柔软的黑,这时,她非常像一个调皮的男孩子。

“行啦,”

晓燕说,“你又快谈阶级斗争啦……不许说这些。你到过的地方多,给我说点各地方有意思的事听听。”

“什么有意思的事?我不会说!”

可是待一会儿,道静还是说起来了。这回她说的是小时候的事。她小时候常跟着那个地主“母亲”

到古北口外去收租。别看多少年过去了,可是在那些地方经过的一些事,却叫她一辈子忘不了。徐凤英跟林伯唐常常把不交租的佃户吊到房梁上用皮鞭子抽;逼得孙寡妇跳了河;也逼得她外祖父跳了白河川……“不说这个!”

道静沉思着,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,“现在我给你讲我的小朋友黑妮的事。你知道,我永远忘不了我这可怜的朋友……”

于是,道静开始讲起黑妮的故事。她讲她们两个怎么要好;讲黑妮如何聪明、灵巧;讲郑德富和黑妮娘两口子怎么对她好;讲他们家的生活,常常掀不开锅盖……开始时,道静望着闪着鳞光的河水小声说着,以后她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感,盯着晓燕提高了声音。晓燕呢,开始是靠着矮矮的砖砌栏杆静静听着,神色自若,毫没改变她那庄重的学者姿态。但是,听到后来,听到郑德富背起黑妮走上了山岗……

她忽然转过头去用手绢擦起泪来了。

“这样悲惨的事,我还是第一次听见。”

她抬起头来,眼睛已经红了。

道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焚烧着,隐隐地痛起来。这时她不由得又想到她可怜的母亲,想起被林伯唐糟踏死了的黑妮娘,想起郑德富和王老增祖孙们。这些地狱里的人这时全一齐跑到道静的眼前来。

“可是还有比这更惨的,我还没有向任何人讲过——我的妈妈……”

道静又沉重地说。

于是她又讲了秀妮——她的妈妈的遭遇和黑妮娘的遭遇。最后她这样结束了她的话:“晓燕,别看我是在剥削阶级的家庭里长大的,可是当我知道了我和妈妈怎样受尽封建地主的蹂躏迫害,当我一明白这蹂躏迫害的原因,当我亲眼看到郑德富那种悲伤绝望的眼色,我就不仅痛恨我的所谓‘父母亲’几个人,而且恨死了一切的剥削阶级!

我亲眼看到了这些阶级的残暴无耻;亲眼看到过他们的卑鄙丑恶的嘴脸;而且只要一看见这些人,我就要想起黑妮、想起我妈妈来。”

她喘口气,更加用力地拉住了她朋友的手。“晓燕,你睁开眼睛看看吧!

看看世界是这样悲惨,看看祖国是这样危急,难道你还能够再冷眼旁观、视若无睹地生活下去吗?”

晓燕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道静的眼睛。在薄暗的微明的光线中,只见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,正像火球一样闪动着灼热炙人的光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