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(第1页)

?故宫的傍晚,浮云缓缓地飘动在黯蓝的天上。瑰丽堂皇的角楼巍峨地矗立在这傍晚的浮云下面。河水,那黯灰色的闪着鳞光的护城河水,那河边灰色的矮矮的砖石栏杆,那热烈快活的谈话,那激动的珍贵的泪珠呵……

“今天我才明白人间还有、还有另一个世界!”

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在眼前、刚刚过去的事情,然而,然而却好像遥远的多少年前的事了!

这是不是做梦呢?刚才她还在和她的好朋友王晓燕一起自由地谈话;还在一起向往着那无限美好的未来;还在一起商量怎样读书、前进。可是现在呢,道静睁开疲惫的眼睛打量了她的周围一下:漆黑的着霉臭好像地窖一样的地方,阴森、寒冷。她已经和那个人间世界隔得好运好远了呵!

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呢?她微微打了个冷战,眼前浮动的幻象消逝了,她想到了迫在眉睫的现实——国民党刽子手立刻会审讯她的。肉刑,还有死——她脑子里突然又浮起了“死”

这个念头。

她一个人坐在漆黑潮湿的土地上,茫然地想起了秋瑾,想起了她就义以前的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

的诗句;想起了卢嘉川,想起他那热情的爽朗的笑容;她也想起了江华,想起了徐辉。当她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可敬的卢嘉川时,她闭着眼睛微笑了一下。“同志,我恐怕就要和你一样了!”

因为她认为他已经牺牲了。

死,从小时候,她就多么羡慕像个英雄一样地死去呵,现在,这个日子就要来到了。

她陷入纷乱的热烈的回忆中。也许过不多久她就要离开了人间,在这最后的时刻中,她要把她短短一生的快乐、痛苦,和一切值得记忆的事情全好好的想一想、回味一下。她没有第一次被捕时那种胆怯和孤单可怕的感觉了,她的心比较平静地思索着这战斗的人生是多么值得留恋呵!

“出来!”

门锁在手电筒一闪之下哗啦开开了。道静被一只大手抓住,连推带拉地走出了这间漆黑的地窖似的屋子。

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,一张写字台后面,坐着一个苍白的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。两个拿枪的士兵站在稍远的屋角,一个当记录的书记埋头坐在另一张小桌上。

道静直直地站在桌子跟前,把脸侧向旁边。

“你就是林道静吗?今年多大年岁啦?”

西服男子的声音是枯燥的、慢腾腾的,好像还没有睡醒的样子。

半晌,没有回答。道静的头依然歪在一边动也不动。

“说呀!

我们在问你。你知道你是犯人吗?”

慢腾腾的声音变快了。显然有些不耐烦了。

“我不是犯人!”

道静依然动也不动,“你们才是真正的罪犯!”

桌子通地响了一声,西服男子恼怒地瞪圆了眼睛:“好呀!

你这凶恶的女人!

不用问你,毫无问题,一定是个共产党!

说!

什么时候参加的?领导人是谁?在哪个支部?说了实话,有了悔悟,还可以从轻处理。”

道静慢慢回过头来,笔直地盯着问者的瘪瘪的蠕动的嘴巴。多么奇怪!

那苍白的瘦脸,那狼样亮的眼睛,那没有血色的乌黑的瘪嘴唇,都和曾经缠绕过她的那条毒蛇多么相象呵!

天下的共产党员都有许多相象的地方;天下的特务、天下的法西斯匪徒,他们却也都这样相象呵。

“我要真是个共产党员那倒幸福了!

可惜我还够不上它!”

道静的声音虽然很低,然而一字一句却异常铿锵有力。

“你还狡辩什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