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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管事僧人贊道:「雄渾古雅!

檀越年紀尚輕,竟已自創一種書體,當真不凡。」我破天荒有幾分羞澀,連連擺手:「這種書體,妾也是學來的,和尚萬勿誤會。」

崔顥眉間微見遲疑:「這……她的字確與你有別……但是……」他忽然想起了什麼,道:「昔年上元夜,我帶阿妹出門觀燈。雪深路滑,阿妹跌倒石上,我護持不及,致使她右臂為石角劃破,有一傷疤,約二寸長。」

我瞪大眼睛,猛地掀起衣袖:我手臂上確實亦有一道二寸長的傷疤。多年前我父母帶我出遊,出了車禍,傷疤便是那時留下的。我在那場巨變中失去了父母。

管事僧人和旁邊的另一位僧人齊齊轉過臉去,我才發覺自己公然袒露小臂的舉動太失禮,連忙放下了袖子,心裡卻是駭異不堪。

難道……難道我當真與崔顥的那位表妹互為鏡像不成?

旁邊那位僧人輕咳了一聲:「我今日請了顏家的一位郎君來我院中,講論書法。不如,請顏家郎君來看一看這位女郎的字,他或能解釋,為何這位女郎的書體有此大變。」

「顏家?」慈恩寺是長安屈一指的皇家道場,這裡的管事僧人自是博聞多識,「自南朝以來,琅琊顏氏多有精於書藝者,每以草隸篆籀為世所稱。這位郎君是琅琊顏氏的子弟?」

琅琊顏氏……

我的心跳驀地加快,快得成了兩倍。

那位僧人笑答:「是。這位郎君正是顏之推的後人。顏郎的筆法出自他母族殷氏,而他的舅祖,便是垂拱、永昌年間的名家殷仲容。」

管事僧人道:「快快!

將顏家郎君請來。」

那位僧人只過了片刻便迴轉來,身後跟著一位二十左右的少年。少年穿著士人的襴衫,襴衫由價格低廉的葛布製成,足下踏的則是一雙麻鞋,裝束可謂儉樸到了極處,人則生得骨格挺秀,濃眉大眼,一派剛正之氣沛然溢於頰邊眼底,雙唇緊抿,面容端肅,這短短的幾步路,他每一步都踏得極為沉穩,使我想起幼年時在大海邊看到的石堆:海邊除了細軟的沙,還有堅硬的石堆,蒼茫的天地之間,潮來潮去,風住風急,一刻不停地沖刷擊打著石頭,石頭卻一分一寸也不曾移過。

而這個年輕男子就是這樣。他哪怕走著路,也讓人無端覺得,他是在靜靜地堅守著什麼。僧人引他與諸人見禮,唯有我動也不動,雙腿一軟,簡直要跪倒,口中喃喃道:「顏……顏顏顏魯……顏……」

[1]內容改自斯坦因在玉門關發現的第1和第3號粟特古信札。寫信者的名字轉寫為minay,「妙泥」系中古漢語音譯。內容(英譯)詳見:

[2]慈恩寺大殿東廊從北第一院有王維壁畫,見張彥遠《歷代名畫記》。唐朝素有進士及第後在雁塔題名的慣例。

第2章玉碗盛來琥珀光

如果你從八歲學習書法開始,就有這麼一個人格偶像,他以殺身成仁、忠君報國而為後世所知,他的名字只要出現在你腦子裡,就會讓你立刻挺直脊背,抬頭收腹,並且迅聯想到正人君子忠臣烈士,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,捨生取義死而不撓,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……

而這位人格偶像——後來被稱為「顏魯公」的金紫光祿大夫太子太師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真卿——現在站在你面前,注意,是活著站在你面前。他雙眉緊鎖,目光嚴厲,尚帶幾分稚氣,很禮貌地對你說:「小娘子別無兄弟,敘親論輩,表兄為長。小娘子孤身漂淪,卻不肯依附表兄,是陷崔郎於不義也。」

你能如何?

我能如何?

我只能乖乖裝作認下表兄。

崔顥心機深沉,先是當著顏真卿的面問我住在哪裡,且又怕我說的不是真正住所,一直跟著我到了西市。為此,他甚至誤了回家的時刻。長安慣例,黃昏時分,坊門在三百聲街鼓之後關閉,他在西市找了個旅館湊合了一宿。

過了兩日,他出現在我的攤子面前,手中拿著一張狀紙,笑吟吟地:「阿妍,我已將你的戶籍遷回我家了。」

「……」

長安城由自北向南的朱雀天街分為長安縣和萬年縣,我戶籍在西市,屬於長安縣,他家則在萬年縣境——「長安縣尉、萬年縣尉……允了?」

司法公平呢?!

程序正義呢?!

我人都不在場,就隨便遷我戶口?

「萬年縣尉是我們烏台副台主的私人。」他悠然道,毫不避諱,「至於長安縣尉……以你那份籍書上所寫情由而論,顯然是我阿妹無疑。阿妹沒有去處,依附阿兄,乃是再常見不過的事,又不曾違背大唐戶婚律,長安縣尉為何不允?何況,他在藍田有數十頃良田,你阿兄答允了不去彈糾他。」

烏台便是御史台的別稱。漢時御史台外多植柏樹,又有很多烏鴉,所以人稱御史台為柏台、烏台,亦有譏笑御史們心黑如烏鴉之意。他這一段話揭露了多少大唐之弊,我數不過來,只呆問道:「副台主?」

「便是李中丞,諱上林下甫。」

李林甫的這位下屬,每日在御史台視事完畢,出了皇城,總是不直接回家,而是跑到西市來,坐在我的家書攤子前,瞧著我幹活,跟個監工似的。每有人經過,他見人家面色憔悴,便笑著招呼人家:「長安居,大不易,寫一封家書,訴訴苦衷,豈不好?」若是人家形容得意,容光煥發,他便招呼:「近來舒心順意,寫一封家書,與家人報喜,豈不好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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