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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回到家裡,我向崔顥抱怨:「你為什麼就替我應了?」

崔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把簪著茉莉花的幞頭摘了下來:「那一日萬年縣尉隨意派遣捕吏來捉你,這樣的事,我不想再看見了。」

第7章鬈髮胡兒眼睛綠

過了幾日,崔顥陪著我踏入了鴻臚寺。

鴻臚寺的典客署,專司迎送蕃客使節之務。若有病者,便遣醫給藥;若有喪者,便給予所需,乃至協助操辦喪禮;若皇帝賜給使節們物品,便教習使節們朝聖面謝之禮;每有使臣來訪,就要勘問他們的土地、風俗、衣冠服飾、獻貢、道里遠近。典客署的典客丞考了我幾句簡單的波斯語和粟特語,便將我分到了勘問風土人情的部門做個譯語人。他原本不欲令我一個女子接觸太多雜務,只讓我協助其他譯語,做做筆記,但我骨子裡是個現代人,其實並不介意這些,因此也樂於幫忙做各種迎送、招待的雜事。

鴻臚寺配有專職譯語二十人,女子自是不能做專職譯語。但有唐一代四方來朝,入貢的使節商團極多,二十人遠遠不足應付諸事,因而便需要許多我這樣的「臨時工」,因沒有編制,故而性別倒是無礙。但譯語多為熟習漢語的胡人,而因為粟特人天生擅長經商興販,多有東入唐國者,且粟特人又有外語才能,故而這些翻譯胡人又以粟特男子為主,漢人女子如我卻是極為少見了。

只是裴家與我都沒想到,鴻臚寺雖然往來多是識禮之輩,但男子多的地方,卻另有一樣壞處——

「阿郁,你隨我回了何國如何?我可以向蜜呾羅神起誓,絕不賣掉你也不會典押你。如果你想結束婚姻,你也將持有自己的財產以及來自我的一筆錢!

如果我們的婚姻結束,無論是誰提出的,我都會將你送回你的保護人處。」

——蜜呾羅是祆教教義中真理和契約的保護神。「蜜呾羅」是唐朝話發音,後世則多譯作密特拉。

「休聽他的!

阿郁,我會為你提供食物,衣服和飾,讓你在我的房子裡有地位,像一個高貴的男人對待高貴的女人那樣對待你。我絕不會娶另一個妻子!

「他們都不是真誠的!

我以胡天之名發誓,我會為你留在唐國。你的保護人是不是那天來送你的表兄?我會向他奉上貴重的禮物和誠摯的心意,求他將你許配給我。」

——胡天乃是祆教最高的神明。

此種對話,頻頻在譯語工作的間隙以胡語上演,我啼笑皆非。

「大唐律令,華夷不婚。你們專心做事,休得胡纏。」一個祖上出於康國的女子康九娘用漢語輕斥他們,「阿郁才只來了一月,你們不要驚壞了她。」

說起來,很巧的是,康九娘行九,而崔顥的表妹在族中排行也是第九,所以我也是「九娘」。

「夷狄之輩,一入華夏,受華夏儀禮風俗所化,便為華人。」有人反駁她。

我自知長得不錯,但實在想不到,由於會說胡語的漢女太少見,我一入鴻臚寺便受到粟特男子們的傾力追捧,就連吃飯時,那些胡人譯語們,也爭著將官署配給他們的食物分給我——胡人熱情的確是他們的傳統,但這也太誇張了。

康九娘嗤道:「你們住嘴罷!

依照唐律,胡人即使在這裡娶了妻妾,也絕不能將她帶離大唐國境,我不信你不知道。你說什麼『隨你回了何國』,不就是口頭上輕薄人嗎?」

「我家在西市有二間波斯邸,還有五間商肆,但我是譯語人,不算商賈,生了孩兒也能入仕的……阿郁,你瞧,我說了這麼多,可不只是為了輕薄人。」

「且住,且住。」我嘆著氣,語調一本正經,「我從前的未婚夫在成禮之前便已去世,我如今不想嫁人。再說我孀婦之身,數奇運蹇,你們不要沾惹我罷。」這望門寡婦的身份,我現在用起來倒也得心應手。

康九娘皺眉,拍了拍我的手:「阿郁你不必如此……總之,你們再這樣,我就去告訴趙丞了。」她拿出「找領導」的殺手鐧,他們果然安靜了些。

我又好氣又好笑,望了望典客署外搖曳的紫薇花影,繼續低頭做事。最近的主要任務,是將譯語們勘問遠客風土人情時的筆記整理之後,再交給他們覆核。筆記大多是記而成,筆跡潦草雜亂,故而我需要與譯語們頻繁溝通,這工作不可謂不瑣碎。但瑣碎之中,往往能生出恬淡的安全感來。皇城內遍植柳槐,輕風舒捲,清涼陣陣,一切都很好,好得簡直像個夢。

我忽然想起,好一陣子沒見到妙泥了,改天我要去找她說說話。崔顥待我很好,裴家也待我很好,但似乎,異鄉人和異鄉人在一起才最放鬆,和妙泥在一起時如此,在典客署里亦如此——到底什麼時候,我才會把這兒當成家呢?

「那位日本遣唐使井真成,你們記得嗎?」典客丞走到我們公房的門口,問道。

眾人紛紛道:「記得。」「幾日前去世的那位。」「聽說他和晁衡是乘同一艘船來的,入唐十幾載,一直想回家鄉,卻沒能回去。」「也是,他在唐國沒有做官,自然不像晁衡他們那樣樂不思蜀了。」「『樂不思蜀』這話,怕不能這麼用罷……」[1]

「咳咳。」典客丞咳嗽了一聲,「近來天氣暑熱,凶禮要儘快辦好,司儀署已經選了落葬的日子,就在幾日之後。你們誰有餘裕?去西市的凶肆,替井真成買一方志石和志蓋。明日秘書省著作局將志文寫好,就要叫石工刻字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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