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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所以,到了唐朝,見到賣花人賣茉莉,我要買兩把;見到茉莉花叢,我每每聞上半天;崔顥幾乎日日都簪茉莉花,但有時我經過他旁邊,仍是忍不住駐足幾秒。他可能覺得這種行為太蠢,伸出了手,發泄似的大力揉我的頭髮。我趕緊跳開,捂住頭:「做什麼!

這也不能怪我啊!

這個時代基本沒有花香味的香水,有的那些我也買不起,全是大食薔薇水那個檔次的。茉莉的香氣留不住,可不就只能趁著花期,多聞一聞?

「痴兒。」崔顥嘲笑了我一句,語聲遲滯數息,才道,「我看,我們回長安罷。」

我一呆:「這就回長安了?」

崔顥笑了:「不回長安也可以,反正,先離了成都。來了二十餘日了,也該走了。再不走,你讓王十三兄如何自處?」

「什麼?」

「張五娘子常常來尋王十三兄,但張節帥……」崔顥望了望左右,湊到我耳邊,壓低嗓音,「並不十分中意王十三兄。而王十三兄礙於節帥的面子,又不能嚴辭峻拒張五娘子。再留下去,不免尷尬。」

張敬忠不中意王維?我還從來沒想過這一點,不過……看他的樣子,的確是很有雄心的人。而王維並未在仕途上銳意進取,自從被貶濟州以來,閒居數載,至今沒有重做官,其實未必入得了張敬忠的眼。

醒悟之餘,我心神一弛:「好。」

崔顥目光掃過我的臉,又露出那種我看不懂的複雜笑意,似輕似重地重複:「痴兒。」

[1]這兩句銘文取自四川出土的一面漢代銅鏡,見孔祥星、劉一曼《中國古代銅鏡》第63頁,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。類似的同時帶有「相思」「毋忘」詞語銘文的銅鏡多出土於四川,其他地區較少。

第19章洛陽城闕天中起

這一年的十月,天子就食東都洛陽,百官隨同前往,鴻臚寺典客署也在其中。金方啟序,玉律驚秋,這不是洛陽最好的季節,沒有色若黃金的嫩柳垂在水邊,沒有千門桃李、馥郁春風,卻是我第一次到洛陽。

大唐以長安為都,洛陽為陪都。「洛陽城闕天中起,長河夜夜千門裡」,這座在則天皇后掌權時期地位達到巔峰的古老城市,有畫閣盈盈、花姣葉稠的上陽宮黃鶯百囀,有橫跨洛河、氣勢高舉的天津橋眉月初升,亦有武則天下令修建的巍峨明堂光照雲表。這座城市「控以三河,固以四塞」,水6皆通,五條官道通向四方,青槐綠水之間,食肆邸店夾道待客,酒饌豐美,來自西域的胡商帶著駝隊,卸下了薔薇水、安息香等名貴貨物,又在洛城滿載光艷的絲絹,駝峰間負著雞頭壺、乾糧袋啟程。景教寺、祆祠林立城中,莊嚴煥炳,赫典華麗,碧眼雪膚的胡人男女出入其間,意態虔敬,已覆滅的波斯薩珊王朝的精緻銀幣,乃至東羅馬的圓形金幣,都流通在識貨的買家之間。

唐以後的人大多追思漢唐雍容氣象,而唐朝的士人,時時戀慕的卻是魏晉南北朝的高古和凜冽。王維寫詩,多借鑑鮑照、謝朓、庾信等南北朝詩人之作。而崔顥則是個地道的北魏粉絲,他翻來覆去給我講:隋唐洛陽城不過是宇文愷的偽作,高貴的洛陽城僅存於北魏以及更早的朝代,而永寧寺塔的風姿,才是真正的洛陽氣象。我笑問他永寧寺塔究竟如何,他張口便引《洛陽伽藍記》:「永寧寺浮屠去地一千尺,去京師百里,已遙見之。殫土木之功,窮造形之巧,佛事精妙,不可思議。繡柱金鋪,駭人心目。至於高風永夜,寶鐸和鳴,鏗鏘之聲,聞及十餘里……」

我拒絕他繼續背書:「罷了罷了!

那麼如今的洛陽城呢?」

「如今的洛陽城……」他神神秘秘地湊過來,「建造宮殿時,會將小兒埋入夯土之中,以為厭勝。小兒埋下去時,還在哭叫哩。每到夜間,小兒哭聲便會自夯土中幽幽傳出……」[1]

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!

住口!

」我尖叫,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跑出門,去赴裴家的約——這次的約會可遲不得,養父戶部侍郎裴耀卿也在家。崔顥兀自在背後笑道:「我瞧阿妍還是梳雙鬟望仙髻更美,何必要梳螺髻?」

「為了戴風帽吶!

」我嚷道。

裴公在兩京官員中算得上節儉,但裴家到底是累世名門,於飲饌之事十分講究,菜餚做得精緻甘美,不墮貴族氣派。我拈起一枚水晶龍鳳糕,細細品嘗,就聽裴公笑道:「何如?」

裴公今年五十一歲,頭上繫著中規中矩的烏紗幞頭,頰邊總是微帶笑意,眼角紋路細細蔓延,並不顯得氣勢凌人。秋日的洛城本自清寒,可他整個人,便似是一塊溫溫涼涼的玉,單是這麼看著他清瘦的側臉,他繡著雲紋的袖口,他不疾不徐的動作,就叫人無端覺得溫暖踏實。

我實話實說:「我吃了這些,只怕回去就吃不慣自家的飲食了!

「『由奢入儉難』,阿妍是嫌我太奢了。」裴夫人笑道。

我諂媚道:「父親現為戶部侍郎,為天下度支,又提議安置流民浮戶,為國掙得多少錢糧?自家吃得好一些,也屬應當。」

此時官員、豪族乃至寺廟道觀兼併農民田土的情況甚為嚴重,遇到災荒或無力繳納賦稅時,許多農戶拋棄自家的土地,離鄉背井,依附於擁有更多土地的地主,成為流民浮戶,使得朝廷稅收損失嚴重。因此朝廷屢屢有意「括戶」,即進行人口普查,將田土重分配——兩年前宇文融曾經頂著重重阻撓,主持括戶,檢括出近八十萬戶,可謂成果斐然。裴公素來關心財政,和宇文融的觀念不謀而合,他做上戶部侍郎,亦是受了宇文融的舉薦。但括戶之舉無異於與豪族爭利,深受恨忌,以至於宇文融拜相不過百日即遭罷相,去年被貶崖州而死。裴公雖覺不平,卻也無計可施,只能改行一些較溫和的政策,譬如這次,他上疏建議皇帝,將檢括出的流民們安置在尚無人居之處,讓他們墾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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