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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「我的九娘!

」夕嵐哭道,「我主人臨行前將我送給你,便是要我好生服侍你的。現今你病成這番模樣,我有何臉面再見我主人?!

我來不及安撫她,只取了衣裳鞋襪穿上,跌跌撞撞就往外走,夕嵐苦勸不及,只得隨我出門。我到了城北崔希逸府上,府中僕婢卻說崔希逸不在家。我問崔希逸何時回府,他們推諉再三,就是不肯實說,直到我怒而搬出養父曾為崔希逸官長的身份——裴公為轉運使時,崔希逸是他的副手——他們才告訴我,崔希逸是出征去了。

我怔在當場,頭頂如有一盆雪水猛然傾下。

第28章佳氣紅塵暗天起

那場靠偷襲而得到的大勝,終究還是來了。趙惠琮矯詔令崔希逸襲吐蕃,崔希逸不得已,發兵自涼州南入吐蕃境二千餘里,至青海西,與吐蕃戰,大破之,斬二千餘級,乞力徐脫身而走。

涼州城中人人歡慶,皆是大戰得勝的歡欣氣息。而我晃晃悠悠,走在涼州市集之中,無處可去。

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穿越女,試圖通過自己已知的歷史,改變眾人的悲慘命運於一二,然而就連這點痴心妄想,也終究不可實現嗎?

那麼,更大的戰亂到來時,我真的還能在安祿山叛軍的刀下,保全我想保全的人麼?

我捂緊了胸口,那兒揣著一本我最珍愛的書,一本從21世紀帶來的書:《王右丞集箋注》。每當我痛楚時,每當我迷茫時,摸一摸這本書,便會獲得力量。

可此刻,縱是這本書,也不能拯救我了。我跌跌撞撞地走著,迎面而來的路人無不閃避,我也不在意,只覺得身上好冷,張口呵出的儘是白氣。我抬頭,只見繁鬧市肆之中一面青旗飄揚,正是那日我與綺里喝過酒的酒樓,便信步上樓,要了一大壺酒,只圖一醉。

然而這唐朝的酒啊,度數太低!

我醉不了——醉不了!

我一杯接一杯地將酒傾入口中,喝了半晌,仍是毫無醉意。我抬眸,忽見窗邊一個穿一身圓領青袍的男子,也是如我一般,一杯一杯地喝著。他肩背挺得筆直,但那舉杯的動作間,不知怎麼地,就露出一種蕭瑟來。我生出同病相憐之意,揚聲對肆主道:「那位郎君的酒錢,算在我帳上。」

那男子回過頭來,雖似詫異,仍是沖我一笑:「小娘子美意,某卻之不恭。」

我平日看慣了王維、崔顥,尋常的美男子再不能入我眼,然初見此人,還是暗贊了一聲:好英武的人物!

兩道劍眉直飛入鬢,一雙鳳眼威儀深重,鼻若懸膽,鬢似刀裁,肩背挺直,一看就是行伍里熬練過的。我不由問道:「河西大勝,眾人皆歡,郎君何以獨坐寥落?」

「兩國通好有年,各去守備,吐蕃畜牧被野,涼州士民安樂。如今盟約一朝破壞,兩國自此再無寧日,某為大唐子民,有何可慶!

有何為歡!

」男子字字擲地有聲。

這話真真說到了我心裡,我斷沒想到,在河西還能聽到如此議論。我不覺拱手,肅然起敬:「敢問郎君名姓?」

「某姓安,名重璋。未知小娘子尊姓?」安重璋起身,還了一禮。

「妾姓郁。」我亦起身,舉杯走向安重璋,「崔節帥這場大勝……妾亦同安郎是一般的心思。」

「哦?郁小娘子作何想法?」

我低聲道:「崔節帥本是忠厚之人,想來不願做出偷襲之事。多半是來傳旨的中貴人要崔節帥出征,崔節帥不得不為而已。」[1]

安重璋點頭道:「是。想必中貴人慾求功勞,便向至尊奏稱,吐蕃無備,節帥若行掩擊,必有大獲。」

「中貴人乃是矯詔……」這話我和任何人都沒敢說過,此刻對著這素昧平生卻與我想法一致的安重璋,卻忍不住了。

安重璋想了想,搖頭失笑道:「縱然他矯詔,你道他當真是矯詔麼?」

這話說得極繞,我受了打擊之後反應遲鈍,當下呆呆望著他。安重璋輕聲道:「縱然此次崔節帥出兵當真是由於中使矯詔,至尊也必因他大勝,而欣悅之極,哪裡還會去在意中使是否矯詔?」

他此語直如醍醐灌頂,我猛省道:「甚至……中使的意思,本就是天子的意思也說不定……」

安重璋道:「以某所見,多半還是中使矯詔。」

「此次崔節帥掩襲吐蕃,斬二千餘,吐蕃必然記恨,日後多半又寇河西。」我嘆道。

安重璋苦笑道:「節帥頗識謀略,且河西近年兵馬強壯,若是吐蕃又來,他當可擊破之。但兩國交兵,於我邊民實無好處。此外,金城公主嫁在吐蕃,故而吐蕃與大唐得享數年平靖,但邊事之重,豈能盡繫於女子裙帶?若金城公主一旦過世,只怕……」搖頭不言,劍眉深蹙。

「安郎熟知軍事,可是在河西軍中麼?」我問道。

安重璋搖頭道:「某如今不在軍中效力,只是世代居住河西,善養名馬,且家父曾為河西節度副大使,故而某亦曾隨父輾轉河西軍中,於軍事耳濡目染而已。實不相瞞,武德、貞觀年間的涼國公安諱興貴,便是某之曾祖。」

「原來安郎乃是凌煙閣功臣之後!

」我一拱手,「難怪遠見卓識,不同凡響。」

安重璋笑道:「只盼不辱家聲罷了。倒是郁小娘子關心國事,遠勝尋常女子,想必出自兩京高門貴族。」

我笑道:「妾孤賤之身,豈有閥閱。只是妾在鴻臚寺典客署中為譯語,故而聽得不少邊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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