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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李适之伸手擁住我,低聲道:「我還道卿當真要輕生。若是我又做了錯事,卿只管責我打我,也皆使得。只是不要……不要這樣。」

我木然點頭,眼中所見的,卻是那個正走出幽州開元寺大門的人影——正午的秋陽照在他的青衫上,沒有半分暖意。

第54章月華偏照此時心(王維)

她坐在開元寺塔的欄杆上,神情漠然。她總是鮮煥的,欣悅的,活潑的;他沒有見過那樣的她。

所以他幾乎是怒斥了台主。他想,每一個喜愛她的男人,所喜愛的,應該都是那份鮮煥的氣息罷?難道台主不是?台主怎麼能夠坐視……不,台主做了什麼?

坐在幽州的官署里,王維用力揉著太陽穴,卻仍是覺得眼前一片昏茫。才四十歲,視力已經衰退了麼?他自嘲地想著。

事實上,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事情——他明知台主身份非比尋常,居「亞相」之尊,有宗室之貴。區區一個監察御史與之相比,說是以卵擊石都嫌不足形容。

若是一切都早一點……若是在當年的青溪水畔,他就擁住她;若是在去歲的涼州郊外,他就親吻她……她是否就不會屬於他人?若是他早早放下他太原王氏子弟以風度自矜的習氣,他是否……就不會後悔?

是的,他不相信她已全然忘記了他。他不相信一個曾以那樣複雜的眼神望向他的少女,會真的全然忘記他。然而此刻,他還能做什麼呢?

他猛然起身,走出官署。

午後的陽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,他卻感受不到什麼暖意。幽州的天氣乾燥清爽,與長安不同,與他的故鄉蒲州也不同——他生長蒲州,蒲州離黃河極近,氣候潮潤。

而蒲州……自從二十多年前離開,他就沒有再回去過了啊。

那個有著清澈而好奇的雙眸,在惶恐和興奮中,打馬馳離蒲州城門的十五少年,已經不再有了。一入長安,他的身與命,便永遠屬於長安:奢華著的、意氣著的長安,欲望著的、熬煎著的長安。他註定要與同樣居住於那個巨大都城中的人們往來、談笑、糾纏。

——直到死去。

王維裹緊了衣衫。他不想這麼早就回到孤燈冷壁的館舍,於是信步向市集中走去。

幽州的市集在城西,雖遠不如長安的西市繁華,但胡族雜居,更有許多長安少見的奚人、契丹人,獨特之處,與涼州的市集倒有幾分相似。

他忽地憶起在涼州時與她同到市中的場景:她操著不甚曉暢的突厥話與店主討價還價,直到他忍不住了,將她看中的兩支簪子都買了。她卻一頓足,笑嗔道:「我不過是想習練突厥話罷了!

」可惜啊,他只粗通一門梵語,始終未曾了解過她的世界,那個由多種語言帶給她的廣大世界。

自與她相識,便是她一直在走近他,一直在努力地想要了解他的生命。他自來受慣了女郎們的傾慕,起初也是不以為意的。他開始留意她,是因為她看向他時的眼神。

她生得美,這毋庸置疑。可世間的美人,少有美而不自知的。

唯有她——她看向他時,就像完全忘卻了她自己。她自己是美是丑,似乎在那樣的眼神里,都變得不再重要。被那樣的眼神望過,作為一個男子——不,作為一個人——大約此生就不該有任何遺憾罷?

然而他依然難以壓制心頭的痛憾。

阿瑤說過,她喜愛阿妍。她說,阿妍有時聰慧,有時痴傻,反而比一味聰慧的人更加惹人憐愛。他彼時以為,阿瑤只是暗示他,她死後,他可以將目光轉向那個小娘子。

如今他明白了。阿瑤才是見事最明的那一個。

他搖了搖頭,繼續向市集的深處走去,直到他散淡的目光被一處酒肆吸引。這家酒肆熱鬧得不合常理,門前竟然排起了長隊。想必是賣什麼好酒的所在罷?他望著樓頭招展的青旗,淡淡笑了笑,便欲繞路,卻有兩個路人的交談聲飄了過來。

「某初來幽州,敢問老丈,那朱家酒肆,為何如此興隆?」

「咳!

好教郎君知曉,我們幽州的節帥李台主,與他的未婚妻子,便是在朱家酒肆重逢的哩!

那位小娘子那日在酒肆中與軍士們斗酒,為節帥平息了一場內訌。那日,老朽也在……」

王維嘴唇一顫,停下了腳步,加入了排隊的人群中。

他貪婪地聽著其他酒客的議論。

「我聽說,那位小娘子生得極美?」

「噓!

議論節帥的娘子,你不要命了?」說話的人壓低了嗓音,「不過,那位小娘子確是『青春美貌』……這可不是我說的,是那日為小娘子出頭的一位將軍說的。」

「我不信,一個女子,怎能有那般海量?」

「我看節帥就是因此而鍾情於她罷!

聽說節帥的酒量也如鯨魚一般,若是娶得一個這樣的娘子,豈不是就沒人管束他喝酒了?兩人日日對飲,想想就美吶!

「節帥又不是你!

你休要臆想了,難道堂堂節帥,三品高官,飲酒時還和你一樣,受娘子節制?」

「錯了!

連太宗朝的房玄齡,凌煙閣圖畫的名相,尚且懼內哩!

但……節帥果然胸懷寬廣。若是我的娘子在街頭與男子斗酒,我定要好生管教她。」

「我聽說這位娘子的父親乃是當朝左丞,難怪為人恣肆。長安貴人們的生涯,我等粗人原是不懂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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