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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我向路過的一名僧人施了一禮,問他這是誰家的法事。僧人還禮道:「是故汝陰蕭太守家。」似是不欲多說,只答了這一句就匆匆離去。

我與王維對視一眼。

蕭太守……應該是李林甫生前的親信之一蕭炅。

蕭炅讀書甚少,為戶部侍郎時,曾將「伏臘」讀成「伏獵」。張九齡的好友嚴挺之說:「世間豈有『伏獵侍郎』?」便將他外放。但蕭炅在李林甫手下時,其實做了不少實事。譬如長安朱雀天街原是黃土鋪就,下雨時每每泥濘難行,誠所謂「長安秋雨十日泥」。蕭炅為京兆尹時,命人從滻河運來細沙,在天街上鋪成沙堤,做了一項便民利民的工程。後來他被楊國忠、吉溫等人共同排擠出京,被貶汝陰太守,出京時百姓們還曾去送。這兩年他一向沒有什麼消息,卻怎麼……突然去世了?

王維帶著我走了開去,直到一處安靜的迴廊中,才低聲道:「我不曾與你說過——李右相之獄既成,連蕭太守也受到牽累。聖人將他召回京師,命人鞫問他在李右相手下時的事。他……不曾活著回家。」

我腦中一片空白,喃喃道:「是……是誰所為?是楊相公嗎?」李林甫死後,楊國忠已被提拔為右相。

王維苦笑道:「這又何必他親自施為?李右相一倒,再也無人庇護他舊日的親信。朝中眾人皆欲自保,爭相攀誣、踐踏他的舊人,也不難想見。蕭太守既無大過,也無惡跡,只因曾是李右相心腹,就……唉!

他說話向來中正平和,現在卻用上了「攀誣」這種詞語,心中義憤自亦可知。我默然片刻,啞著嗓子道:「十三郎,我們……我們可是做錯了?」

王維嘆道:「我為佛家信徒,原不能行害人之舉。初時我也多次想過此事是否當做……但李右相殺人實多,我們不必自責。況且,你我二人之力,安能與他相比?李右相之獄終究是由楊相公、安將軍、陳左相促成的,我們不過……依故李左相所云,推了一把而已。」

他雖推卸了我們二人的責任,但說話之際眉頭深鎖,顯然只是為了安慰我。我咬緊了嘴唇,頓了頓,才道:「沒有李右相,這天下,當真就能更好麼?」

李林甫在時,尚有人能牽制安祿山。他一死,任宰相楊國忠之才德威望,均不足以彈壓安祿山。安祿山輕蔑楊國忠,後者則整日向皇帝進言說安祿山要反。後來安祿山發動叛亂,多少與此有關。

王維不知這些,只道:「李右相關心實務,修正了兩千餘律條,確也有他的過人之處……我總以為,沒了他,這朝堂會是一個的朝堂。可他一死,我方發覺……這個朝堂,已經老了。」

我怔住了。王維並不了解未來的事情,但他此語卻驚人地切中肯綮。皇帝已老,有老年人的謀算和猜忌,用人之際,也不復昔日的知人善任。雖然年輕的貴妃可以喚起他的愛戀和活力,但他手下的朝堂,卻已成為一個人人自危,只求自保的朝堂,再不復開元初年時的活潑氣象。

——盛唐盛唐,盛極便是衰。在安史之亂後,大唐又存續了一百五十年,可那一百五十年間,西北的疆土盡皆淪落於吐蕃、回鶻之手,絲綢之路也堵塞不通。這之後的大唐所有的姿態,是一種謹慎而缺乏活力的姿態,中老年人的姿態。

暮色悄然降臨。黃鳥停了歌聲,大約是回到了巢中。僧院中粉嫩柔美的杏花,也似蒙上了一層晦暗的薄霧,直到夜晚的清露凝結在花瓣上,壓得花瓣微微顫抖。

注釋:1。本章參照《資治通鑑》天寶十二載條。關於蕭炅沙堤的部分,參見《唐會要》。2。有沒有人能看出我借用了王維的哪詩?對的,是《早春行》里的「紫梅發初遍,黃鳥歌猶澀」。(*^__^*)

第79章燕脂頰淺綠雲長

阿布思被誣構了與李林甫約為父子、密謀叛逆的罪名,再次叛離大唐,率部奔走北疆。但北庭都護程千里一路追擊在後,回紇軍隊在前,兩者共同夾擊,使他疲於奔命,人困馬乏,終於在五月為回紇所敗。阿布思本人僥倖脫逃,他的部落卻多為安祿山所得。至此,安祿山共有十八萬人的兵力,悍勇精強,天下莫及。

說來,我從前一腔熱忱,只抱著微渺的希冀,想要做點什麼,讓大唐不再經歷那場浩劫。現在身在這個朝代,雖然閒居在家,但總也能得到一些及時的信息。我穿越之前,只愛讀詩詞曲賦,對政治軍事可謂一竅不通。但李适之頗有長才,見事極准,當年我在他身邊時,耳濡目染,也曾習得些皮毛。無數次的計算、對比、假設、推演之後,我的心情越來越是低落。

「你說你不願看見這場叛亂的發生,卻又自感無力阻止。」

女子輕柔的話音里,永遠帶著一種似嘲諷亦似悲憐的聲氣。

我點點頭:「你說過,你只想讓歷史自然成為歷史。你還說,不管閒事,才能活得久。但……」我艱難措辭,「讓這個時代的光輝延續下去,難道不也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情嗎?這個時世的命運,於我們來說,並非『閒事』罷?」

——我和焦鍊師之間所使用的語音,不知何時已從普通話變成了地道的中古音。

窗外有鳥鳴傳來,夾雜著隱隱的鐘磬之音。她仰起頭,似在以面龐承接窗外灑入的金黃陽光。半晌,她一笑,斜睇我:「我有個想法。你試行一番,若悟不到其中道理,再來找我商量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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