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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「他不是你最愛的人嗎?你竟然還沒悟出來?」她纖細手指拂開一片淡粉的桃花瓣。那花瓣落在了琵琶面板上,經她一拂,緩緩飄入塵埃。「他看了喜歡,就夠了……好吃好喝,好好打扮,他看了喜歡,你自己也喜歡,這就夠了。過日子,可不就是這樣嗎?」

我猛然站起,切齒道:「你……你叫我折騰化妝品,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?就是為了叫我……好好生活?」

她仍是若無其事:「一隻麻雀的生死都是命運註定的。」

「別跟我引用什麼《哈姆雷特》!

」我高聲道。

她皺皺眉:「我也讀過點軍事史。老實說,你就算是殺了安祿山,就沒有別的邊將造反嗎?再說,安祿山能攻破潼關,直入長安,還不是因為李隆基先殺了封常清、高仙芝兩員大將,又不管時機,逼哥舒翰出戰?安祿山被官方罵了這麼些年,可真是……」她難得地用了一回後世的網絡流行語,「巨冤。安祿山和史思明死後還被河北人民稱為『二聖』,你說叛亂這事兒能怪安祿山不義麼?難道他要洗乾淨脖子,等著楊國忠挑唆皇帝殺他?」

我啞然。

對於帝國來說,安祿山並不是真正的問題。他最多算是個問題提出者。這些道理,我不是沒有反覆想過,卻慣於竭力掩藏它們,說服自己,只要「安祿山」——這個標誌性的名字——不再存在,只要解決了他這個問題提出者,這個燦爛多姿的盛世就能延續下去。

永遠地延續下去。

可是,世間豈有能夠永遠存續的帝國?

不論是羅馬還是大漢,阿拉伯帝國還是奧斯曼帝國,最終都成了歷史的塵埃。魏文帝曹丕早就說過:「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國,亦無不掘之墓也。」

我失魂落魄地轉身,走出院子。

相當一段時間內,我視這方小院為可以撫平鄉愁的所在。而如今……我大概明白她為什麼用中古音和我交談,而不是用普通話了。

入鄉隨俗。在羅馬當如羅馬人。不要做出這個時代的事。

背後又傳來了琵琶聲。我已沒有心思去聽。

第82章湯添勺水煎魚眼

「雲里帝城雙鳳闕」——在後世的書里、電視上,唐都長安的形象,常常是壯麗高遠、不可企及的,是一座夢中才有的宏偉都城。然而,來了若許年之後,現在的我眼中,長安也不過是一個我生活著的地方罷了。侵蝕著我、招撫著我的,是它的灰塵,它的疲倦,它的氣味:唐人慣吃羊肉,身上難免有些隱隱的膻味,更別說還有路旁女子的脂粉、拉車的牛馬的氣味……就如一個到了中年的美麗女子,縱是衣裝富麗,妝容明艷,有時也難免露出一種無從掩飾的疲倦。

可唯有這大雁塔,我每次看時,都好像才認識它一樣,挪不開目光。在21世紀時,大雁塔、小雁塔這兩座磚塔,是這座都城僅有的留在地面上的唐朝遺物。除此之外,這座城市的榮光,在唐之後的千年中,漸漸盡埋於地下。[1]

腦海中關於21世紀的記憶已日漸稀薄。而這矗立千年的古塔,是唯一能夠連接我與那個時代的地標了。我……還想回家嗎?或者……

這裡就是我的家?

耳邊傳來縹緲的佛號,鼻端嗅到淡淡的香菸。我仰了仰頭,踏著地上的點點落花,悠悠穿過幾重院落。

唐時的慈恩寺遠比後世占地廣大,總有幾百間僧舍。王維從少年時代起就替慈恩寺畫了許多壁畫,和兩任住持都有些私交,寺里便特地為他留了一間靜室,我們常在此地會友、小坐。

而今日約我見面的人是安祿山。

這些年他跟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。他說,想在走之前見我一面。

我邁入那間靜室所在的院子,見他還未到,便在院中略站了一站。正巧,面前有幾片粉白的花瓣從枝頭緩緩飄落——慈恩寺里花木豐茂,此時仲春將過,難得還有幾樹杏花開著。我伸手接住,驀地想起那年玉真觀里燦若雲霞的杏花。夜裡我在公主的宴會上偷偷離席,卻在半天香雪中見到了那個倚樹獨立的清拔身影。

也只那麼一眼。就好像皎月照在巍巍華山頂,輕風吹過終南嫩柳絲。分明只是一瞬間的事,卻恆常使人心底泛著溫柔和歡喜。

身後響起腳步聲。我張口道:「可知阿兄事多——」卻在轉身的剎那愣住。

來人身著僧袍,臉上焦慮之色昭然,是李林甫那個痴迷寫變文的兒子李崜。

——當然,他現在已經出家了。我笑了笑道:「道澄阿師,你……」

他打斷我的話:「檀越,方才有人在你們這間靜室的茶甌里投了毒!

我擰緊眉頭,疑惑道:「什麼?下毒?誰?」

李崜急道:「是……是崔檀越與她的侍婢。」

我聽到「崔」字,隱有所覺:「是常為你們慈恩寺畫壁的那一位……十五娘子麼?」

李崜連連點頭:「正是,正是!

你怎地知道?」

我人生中沒幾個可以稱得上仇家的人,既說姓崔,那便只能是她了。可是我跟她也沒有深仇大恨到要下毒的程度,又或者她下的是巴豆之類的,想讓我出個丑?又聽李崜道:「我方才在附近僧院裡掃落花,瞧見她的侍婢閃身進了此處。我知道這間靜室素日是為王郎預留的,還以為王郎在此會客,就想來問他一句近來安否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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