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0頁 (第1页)

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「今天不是元日。你長久不在中原,不諳中原定朔之法,想來,洛陽太史監的官員也不精於此法,不知日月之行,有遲有疾,因此才生出這種晦猶東見、朔已西朓的錯謬……明日才是正月的朔日,才是元日。」

「當真?」

眼角閃過一縷慘白的光芒,是那個宦官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把長刀。他抱著刀,一步一步地向榻邊走來,毫無聲響。

「當真。」我甚至拍了拍他的手背,「過了今夜子時,你就好了。」

他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,手上凸起的青筋稍稍平復,將刀收回,放在床頭——

宦官合身撲上,一刀戳進了他的腹部!

安祿山的臉驟然扭曲,伸手便去枕邊摸刀。不待他摸到,我俯身過去,飛快將那把刀推落。

事發突然,他還沒來得及放開我的手臂。劇痛之下,他手上加力,我只覺小臂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,不由發出一聲呻吟。

宦官一刀接著一刀,每一刀都只在要害處用力,血腥氣味在帳中瀰漫開來,濃稠得就如他流出體外的內臟碎片。紫檀床榻由於那具龐大身軀的痛苦掙扎而晃動著,帳角垂下的鎏金香囊不住旋轉,滾熱的血腥氣夾雜著蘇合香的味道,說不出的難聞。

他的手漸漸鬆開,我捂著手臂,坐倒在地。

「是家賊。」他囈語似的,小聲說了句,隨即,抬高了聲音,重複道:「是家賊啊!

他話音一落,便即沒了氣息。

「是你將我變成閹奴的。」宦官拋下長刀,冷眼看著榻上已經死去的人,「我不是你的家人,更算不得家賊。」

殿角的赤金漏壺中,一顆水滴悄然墜落,壺裡銀箭緩緩上升,刻度指向丑時。

今夜子時已過,安祿山的確不再受病痛折磨了。

他死在了最信任的謀臣、最寵信的宦官,和理應最親近的兒子的手裡。

「今日是元日,他的惕懼之心,果然比昨日輕了些。我們得以輕易撤走殿前的衛士,倒是多虧了你。」嚴莊走了進來,向我表達讚許。

「不錯,今日是元日。」我有點神經質地應和,仿佛在向死去的安祿山解釋真相。

我對他說,他年底將有災劫,只要活過臘月,就能再享廿載榮華,正是為了讓他在臘月過後放鬆警惕。

安慶緒失魂落魄地望了望榻上的遺體,又立刻將頭扭開,一句話也不說。

嚴莊出主意道:「暫且不要將陛下的死訊告知眾人,就說陛下立晉王為太子。晉王殿下即刻登基,尊他為太上皇。」

他叫了人,在床下掘了深坑,用毛毯包裹遺體,將之埋入坑內。

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著。這其實符合祆教的葬俗:祆教習俗,要將死者的遺骸暴露在山林中,讓野狗和猛獸吃盡屍體上的肉,再將遺骨收殮,或者也可棄置於原地。而像現在這樣的冬日裡,不方便將屍體送走,就可以在家中挖土為坑,將死者權厝坑中,直到鳥兒飛回,春草漸生,吃腐肉的鳥獸出現,再將死者遺骸送到郊外。[5]

只是,此刻他們埋葬安祿山的方式,有幾分是為了遵從祆教葬俗,讓他安息?

我突然很累很累,站起身,向嚴莊和安慶緒道:「我可以走了罷?」

「多謝你了。」安慶緒頷,態度多了些客氣,喚來侍衛:「送這位娘子回——」

他頓住了,我接上他的話:「我去菩提寺。」

「菩提寺?」安慶緒一怔。

嚴莊恍然道:「王給事還在菩提寺。」

「是。我要討一份恩賞。」我疲倦而堅定地對安慶緒說:「王郎染恙,難以在朝中供職。請你允他閒居養病。」

——今天是波斯年,伊朗歷1399年的第一天。大家波斯年快樂!

來,跟我讀:noruzmubarak!

(年快樂!

[1]開元十年,唐玄宗御洛城門試文章及第人,命蘇晉、陳希烈於上陽宮化城院考。轉引自姜波《唐東都上陽宮考》,《考古》1998年第2期。

[2]唐人有用紙填充冬衣和被子的,例如徐夤《紙被》:「披對勁風溫勝酒,擁聽寒風暖於綿。」

[3]這段講的是行醫的報酬,出自avesta的VendadFargard7,第41段,引用的部分由作者從英文轉譯。

[4]依《安祿山事跡》,安祿山死於大唐至德二載(大燕聖武二年)正月初五。依《唐書》,是正月朔日,即正月初一。

[5]參見avesta的VendadFargard5,第1o-13段,以及Fargard8,第4-1o段。引用的部分由作者從英文轉譯。

第1oo章一生幾許傷心事

經過戰亂的洗劫,東都的許多莊園已經無人照拂,花朵凋零殆盡。然而洛陽城的牡丹,畢竟有數十年來艷冠天下的根基在,春來時依舊成片成片地迎風綻放。顏色絢爛的花盞微微低著頭,埋在一叢叢綠葉里,有種疏離又驕傲的美感,沒法形容是雍容還是淒艷。

王維並沒有和我一起出門來看牡丹。他服了啞藥後,為那藥毒性所累,神識昏沉。但肉身的苦痛,還在其次,他精神上所遭遇的困厄,才是我最憂心的。

我有「通神」的本領,所以成了叛軍重點留意的對象。暫居菩提寺的這幾個月里,我和王維的一舉一動,幾乎皆在他們的監視之下。這次我出門,身邊也有兩個兵士跟隨——但也虧了我能「通神」,他們對我的態度,還算尊重。

小貼士:如果覺得不錯,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~拜託啦(。&1t;)

&1t;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