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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幹什麼?特意打扮一番,帶我回到事故發生地,進行脫敏治療?
我氣道:「我不去。」
王維淡淡道:「你能一世不來慈恩寺麼?」
「只有長安人稀罕罷了!
」我大聲反駁,「不來又如何,龍華會就不作了麼,盂蘭盆會就不辦了麼?」
「既然不來也不如何,那來又如何?」王維平靜地反問。他的音量不高,然而「來又如何」四個字仿若洪鐘,撞得我耳膜嗡嗡作響。我有一瞬失了神。
來又如何?
來又如何!
做錯事的不是我,我何須怯懦逃避,羞恥慚愧?
我看向王維,而他毫不遲疑地回望。陽光從終古不變的湛藍天空投下,掠過大雁塔的塔尖與四角,越過光華耀眼的琉璃瓦,透過高大柏樹濃密的枝葉,灑在他微笑的側臉上。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。
[1]錢起《故王維右丞堂前芍藥花開悽然感懷》:「芍藥花開出舊欄,春衫掩淚再來看。」可知王維家的堂前種了芍藥。
第6章諸天雁塔幾多層
寺中時有前來進香的仕女走過,語笑清脆如滾珠濺玉。望著無憂無慮,嬌俏明媚的她們,我心頭不覺湧上自慚,初時的勇氣泄去不少。
「阿妍,你比她們美。你說是不是?」崔瑤在我耳邊低笑,最後那句則是朝王維問的。王維精通音樂,耳力極佳,所以雖站得稍遠,還是聽個分明,目光在我臉上一轉,隨即落在崔瑤身上,笑道:「你們兩個都是美人。」
我心中某處一酸,隨著他們走到戲場邊。講變已近尾聲,王維沒有進去,而是跟一個小沙彌說了幾句話。小沙彌疾步而去,不多時,便帶著一位年長的僧人來了。
那位僧人皮膚黝黑,五官輪廓明顯,是印度人的長相,容色莊嚴。王維合掌行禮:「大師願意相助,弟子不勝感激。」
年長僧人搖了搖手,端詳我的面容,過了數息,他才道:「小娘子另有來處。」
我一慌,剛要說什麼,卻聽他又緩緩道:「但小娘子氣格清正,是人身而非狐類。你來歷奇異,卻與此間有緣,我自無坐視之理。」他將「此間」兩字咬得稍重,像是在暗示,他說的不是這間寺院,而是……這個世界。
我又怔住了。
王維笑道:「阿妍,智法師稱許你哩。」
「智法師?」
僧人低眉,道了聲佛號:「我本名跋日羅菩提,華名金剛智。」
「金……」我瞪大眼睛。
我對佛學極其缺乏興,但因自幼傾慕王維,也讀了些佛教史,知道盛唐時有三位印度高僧來到中國,成為中國密宗祖師,被後世譽為「開元三大士」,分別是善無畏、金剛智及金剛智的弟子不空。而我眼前這位,就是大名鼎鼎,被皇帝和武惠妃召見過的金剛智?
這時講變已畢,男女聽眾們6續走出戲場,意猶未盡地討論:「今日的變文又是李中丞家的郎君寫的。」「李五郎的變文寫得好,上人講得好,真是珠聯璧合。」
李崜在人群中望見我們,露出個靦腆的笑容,叫道:「智法師!
王十三兄!
郁小娘子!
」
見金剛智在此,講經的和尚和其他僧人紛紛過來見禮,聽眾們也將目光投到這邊。而「郁小娘子」這個稱呼一出,立時又有不少聽眾的視線被引到了我身上。有人偷偷告訴同伴「正是那狐女」,也有人評論我的相貌,詫異金剛智法師為何與那個狐女立於一處。我暗自皺眉,卻聽金剛智微微提高了聲音,問道:「小娘子喜愛什麼吃食?」
議論聲低了下去。眾人儼然都在琢磨他的話有什麼深意。
「櫻桃饆饠。」我茫然答道。
「小娘子喜愛什麼花木?」他又問。
「茉莉與蘭花。」我更加茫然。
「小娘子喜愛什麼人?」他拋出第三個問題。
周圍更靜了。一隻鳥兒飛過澄淨的天空,羽翼矯健。餘光里,有崔瑤纖細清羸的身影,和站在她身邊的王維。
我頓了頓,答道:「我喜愛……愛好佛法的人。」
對面的高僧忽然笑了。他溫聲道:「小娘子很好。吃饆饠,賞素馨,親近佛徒,都很好。」
我記得他是密宗祖師,不是禪宗的啊,可是他怎麼這麼愛打機鋒?他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。
「聽說,智法師說話時,理無不通、事無不驗,連宮中的貴人也信他的論斷。可他今日何以竟與一個狐女說了這麼多話?」有人悄悄問。
「智法師何等人物,焉能不辨人狐?我瞧這小娘子不是什麼狐女。智法師說了這些話,多半是看出了這小娘子生具慧根罷。」他的朋友也小聲道。
「也是。前些日子,城裡都說這個小娘子是妖狐。可她若是妖狐,智法師怎會如此稱讚?愛吃櫻桃饆饠,喜愛茉莉花……分明就是個尋常小娘子嘛!
」
「尋常人家吃不起櫻桃饆饠。」
「那是你家。這個小娘子出身尋常,相貌儀態卻不尋常,她阿兄又是官身——來日她嫁入貴人家裡,可不就常有櫻桃饆饠吃了?」他們越來越跑題,聽得我哭笑不得。
「我是南印度摩賴耶國人,聽說大唐佛法崇盛,故而泛舶前來。我在海上歷盡風浪,花了三年,方才到了廣州。聖人敕令,將我迎到慈恩寺。自那以後,我便在兩京弘揚佛法,翻譯經典,又在所住的寺院中設大曼拏羅灌頂道場,度化四眾,至今已逾十載。」金剛智娓娓述說他的經歷,「這十年間,我也常常想念故鄉。你可知那是什麼心境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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