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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維忽道:「少伯兄,明昭,下回你們幫我也求兩個座位——我帶我娘子去聽。」王昌齡滿口說好,崔顥張羅著也要帶我去聽,我道:「王……王十三兄,你待你娘子,真是恩深愛重。」王維笑容閃過一縷苦澀,卻只點了點頭。孟浩然放下酒杯,低聲道:「你……你娘子的病又重了?」
王維長嘆一聲,將盞中酒水一飲而盡,幽深雙眼中光輝黯淡:「孟兄既然看出,我便亦不相瞞。我娘子癆症日重,醫家都雲她……命不足半年了。我為人丈夫,卻不曾教她享過半日富貴,能帶她及時行樂,也是好的。」
[1]冷淘即涼麵、冷麵。
[2]封演《封氏聞見記》:「開元中,右相李林甫為國子司業,頗振綱紀。洎登廟堂,見諸生好說司業時事。」
第4章轉日回天不相讓
親眼見到傾慕多年的詩人,當然是一件幸事。
——也只能是一件幸事。
其餘的想法一概不必有。
我筆落如飛,又寫完了一封家書。正要交給客人,崔顥忽道:「慢!
」接過那張紙,提起筆,塗掉了信中的兩個字,在旁邊重寫了一遍。我狐疑,湊過去看時,悚然一驚,立時出了些冷汗:「多……多謝。」
唐人的避諱比較嚴格。這封信里「葉六郎」的「葉」字從「世」,「但求」的「但」字從「旦」,分別犯了太宗李世民和睿宗李旦的名諱,理應用缺筆或改形的方法避諱。我畢竟不是唐人,才只來了一年,唐人深入骨髓的習慣,在我來說卻是剛剛習得的規矩,一不留心,便可能犯下大錯。
崔顥笑了笑,把信紙捲起來遞給客人。待客人離開,他才道:「阿妍有心事?」
「沒有。」
真的沒有。
他也不再問,只笑道:「今日且到此為止罷,我領你去吃櫻桃饆饠。」
「小娘子的表兄真好!
」收棄物的老人恰巧經過,拖著一隻剛收來的破鐵鍋,口中誇讚崔顥。?
崔顥心情不錯,隨手解下自己的油衣——今天下了場雨,才停了不久。他將油衣送給老人:「路上濕滑,老丈多留心。」
「你倒是豪闊。做官真好。」我酸酸道。他那件油衣輕薄緻密,顯然是官署里發的好東西,說送人也就送了。
「做官哪裡好了?做官難,在御史台做官尤其難。里行又是御史台中最卑微者,公務煩劇,人人都說,里行之職,有如合口椒,毒性最大,就像你阿兄這樣;升為監察御史之後,毒性才少一些,變成開口椒;到了殿中侍御史,就是生薑了,雖然辛辣,但是無毒;再到侍御史,則是脆梨,甜甜的——」?
我翻個白眼。
「可是,里行的俸錢也不少,買得起饆饠請阿妍吃。」崔顥話鋒一轉,「走罷。」
崔顥真正的表妹愛吃輔興坊張家的櫻桃饆饠和胡麻餅,張家的饆饠在輔興坊是最貴的,櫻桃饆饠又是他家饆饠中最貴的一種,可也當真貴得有理由。所謂饆饠,是有餡兒的小點心,裡頭除了肉也偶有放果餡的,張家的做法格外不同,將櫻桃搗得碎爛成泥,澆在麵餅上,手法倒很像後世舶來的披薩。總之,這麼貴的食物,若非崔顥帶著,我自己是不會去吃的。
長安城的街道大多是裸露的黃土,雨後地面難免泥濘。我們倆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進餅肆所在的巷子,崔顥自去店門前排隊,我只管四處亂看。櫻桃饆饠貴,售賣櫻桃饆饠的餅肆自然也開在比較好的地段,這條街上的商肆里賣的東西,我基本都只敢看看而已。
「真正從波斯來的棗子,入藥最佳!
不是南海出產的假波斯棗……」
「崑崙黃!
這可是林邑的崑崙黃,上上品!
郎君且看這琉璃一般的光色!
」
「這面瑞獸葡萄鏡……」
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濃郁的薔薇香味,在雨後的清朗空氣里格外明顯,極具侵略性,香得我幾乎眼前一黑。附近的行人們紛紛駐足,尋找香氣的來源:「好香!
」
我也跟了過去。薔薇香氣來自一家香藥店鋪,店主是一個大食商人,面前擺了只琉璃缶。那琉璃缶甚至並未打開,缶口用蠟密封著,仍是香氣馨烈。店主正向一位婦人介紹:「大食的薔薇花與中土的不同,氣味馥郁。為了這一缶薔薇水,要蒸幾百上千斤薔薇花瓣。整個長安,不,整個大唐,都沒有更香的薔薇水了!
灑幾滴在衣袂上,過了十幾日,香味仍然不散。」
那位婦人年約五旬,穿著錦半臂和小袖衫,配一條碧羅裙,衣衫式樣尋常,但面料精美,做工細緻,顯然是出自朱門綺戶的高貴女眷才有資格穿用的。她端詳著琉璃缶,笑道:「委實是好物,只是……」轉頭似乎要問婢女什麼話,卻忽然變了臉色:「我、我有些氣短——」
她伸手撫著胸口,呼吸越來越急,又是咳嗽又是喘息,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衣料,張開了嘴,大口大口地喘著,顯見得呼吸十分艱難,越喘越是費力,臉色逐漸發青。
變起俄頃,擠在店裡看熱鬧的幾個人都嚇住了,紛紛退了出去:貴人家的女眷在這裡出了事,他們也怕惹上麻煩。店主驚慌不已,一疊聲道:「我去叫醫人來!
」
「快將車拉進巷子裡來,送娘子去尋醫!
」兩個侍女連忙吩咐候在店外的車夫。
這時貴婦人的神情已經痛苦到了極點,身體也微微蜷縮起來。我忍不住上前兩步,指著那隻琉璃缶對店主道:「你且將薔薇水帶走,走得越遠越好!
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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