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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誰料綺里立起身來,提起裙裾,再度鄭重下拜。她這一套動作做來如行雲流水,別有一種胡人少女纖穠合度、窈窕嬌婉的媚態,燈光雖暗,她少女風華卻分毫不減。只聽她毅然道:「婢子不獨傾情於其詩作,更傾情於其人!

「……」王昌齡王維一時俱是無話,我亦想不到她膽大如斯。震愕之後,竟有絲絲縷縷的輕痛襲上心頭,如天羅地網,緊緊相罩。她能將她待一個詩人的情意直白訴說,而我呢?

半晌,有人擊掌:「好!

」卻是崔顥起了身,他穿著一身輕軟的白色綢衫紈絝,夜裡看去風姿俊逸,很有五陵少年瀟灑之韻。他笑道:「朝霜語白日,知我為歡消。王大兄,何不成全綺里,將她贈與李十二郎?」

我亦張口,說的卻是:「只是我聽說李青蓮待他娘子情深愛重,綺里,你要好生想想。」哪知綺里道:「妾惟願隨侍李郎身側,既擎硯台,亦遞酒杯。他有詩,妾能先讀為快,於願便足。他是神仙一樣的人物,妾何敢有非分之想!

這正是我穿越前的多年夙願,連「何敢有非分之想」的小心翼翼亦是一般。眼中漸濕,我舉袂掩飾,鬢邊細瓷耳墜晃動,輕觸肌膚,微涼觸感更增周身顫慄。

我看向王昌齡,懇求道:「王大兄,你一向是個溫良厚重的至誠君子……請你成全綺里罷。」

王昌齡笑道:「綺里到我家已有數載,我竟不知她有如此心胸。我不如楊素多矣,綺里卻恰似紅拂,巨眼識人。有婢如此,我亦感光彩。綺里,待我們游罷蜀地,你便去了李青蓮家罷。」綺里大喜跪倒,嗚咽道:「只是……只是婢子對不住郎君了。」

又過了一日,我們到了岐州雍縣。王昌齡說當地有個藏書世家,祖上在時是魏國文官,歷代子孫皆是愛書人,厚積廣儲,搜書無數,因此他攜了秘書省的文書,登門拜訪,我們餘下的三人便去遊覽雍福寺。

寺中古木參天,人行其下,雖在暮春天氣漸熱之時,也自遍體生涼。這寺里香火頗盛,香客摩肩接踵。崔顥詫異道:「今兒雖是清和節,可也不致如此熱鬧。」

我們便去偏殿,不料偏殿裡人更多,且都擠在一堵牆邊。我擠過去,隱約見到牆上斑斕深艷,畫得有圖。難道他們就是在看壁畫?可那些壁畫也似有些年頭了,卻有什麼好看?

「吳生之名,果然不虛。」有人議論著向外走。

崔顥劍眉微揚:「原來有吳生的畫在此!

難怪,難怪。」我噗嗤樂了。

「你不信?開元十三年今上封禪泰山,吳生隨駕去了,路經東都,他與裴旻、張旭相遇,各陳所能。裴將軍舞劍一場,張顛作書一壁,吳生畫一壁,號為當世三絕,那真是……」

我微笑,並沒告訴他,我想起的本來是另一件事。我隨他們到玉真觀赴宴時,聽說觀里有個和我年齡差相仿佛的女子,自幼入道,心意篤誠,卻只為去年見了一回玄元廟裡的吳真人——這是道門中人對他的稱呼——畫的五聖千官圖,就決意還俗要嫁吳真人。公主依了她的央告將她引見給吳道子,也不知後來怎樣了。無論是綺里還是那女道士,世間粉絲之心,大抵類似。

既知是畫聖的手筆,我自心癢難熬,畢竟當年的落魄小吏吳生,如今已是「非有詔不得畫」的矜貴身份,畫作等閒難見。

可從早晨到下午,直到王維和方丈談說佛法說得我和崔顥都打起了呵欠,將鐘樓塔院逛了好幾遍,又討了齋飯吃,壁畫前依然是密密的一堵人牆。

我望著人牆哀叫:「不如再去討一頓飯吃。」香積廚里齋飯雖然簡素,卻也美味別致,菘芥煮羹,稻粱炊飯,皆是甘美滑膩,用罷余香滿口。

崔顥忍笑道:「只怕再吃一頓回來,人還是這樣多。」

這時王維閒閒走來,背後還有兩個僧人抬著梯子和木架,還有幾個僧人拎著大桶顏料和畫筆。我一見瞭然,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。

我從未見過王維作畫,就像我從來沒聽過他彈奏琵琶。這並非我一個人的遺憾:崔顥也說王維已有數年不動樂器了,畫卻是畫的,只是隨畫隨燒——「王十三兄說,畫不當意,即當付之丙丁,而如今不當意者猶多」。

我想,作為藝術家和創造者,他大概正處於「蛻變期」,雖則,從他一貫安靜微笑的臉上,並不能看出這一點。

王維笑道:「方丈托我在東塔畫壁。我多年不曾畫壁,本擬謝絕,但聽說你們討了不少齋飯吃,我既無香火錢,借畫結個善緣也罷。」

我被他揭破貪吃情狀,惱羞成怒,便和崔顥幫助僧人們支好架子。香客們見到有人慾畫,並不理睬,還有孩童天真笑道:「阿母,在吳生的畫旁作畫,是不是就叫作『班門弄斧』?」隨即被母親尷尬捂住了嘴。

王維向我們低聲一笑:「我也這樣想。」隨即緩步登上那架子。

那架子頗高,兩個僧人在旁緊張地扶著,王維笑道:「二位和尚盡可放手站開,不然弟子於心未安,恐不能運筆隨意。」

他幾步登梯,意態從容,旁邊不以為然的香客們,便逐漸靜了下來。有人低聲道:「這位居士風度甚佳,莫不是長安來的麼?」「也或者是五姓中人。」

崔顥笑嘻嘻道:「兩位居士這話可差了。十方佛土,不論長安太原,無諸佛教化,不得清淨,則莫非穢土。非要分出個地界來,可不就是有了分別心麼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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