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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青溪客返回目录加入书签

宮人獻上涼水湃過的瓜果,侍女又用銀刀切開香瓜,呈給皇帝與安祿山。皇帝嘆道:「若是他人也有卿這般謹慎,朕便當安心許多。」

安祿山猶豫了一下,問道:「聖人說的可是王鉷之事?」

皇帝心中想的實是李林甫,卻沒有否定安祿山的話。王鉷之弟王銲謀反作亂,惡跡甚著。皇帝相信王鉷深受恩遇,應未參與此事,本不欲怪責王鉷,但王鉷卻不肯上表請求降罪於王銲。皇帝大怒,賜死王鉷,又命杖死王銲於朝堂之上。

安祿山嘆道:「臣是胡人,也曉得要忠心事主的道理。華夷雖有別,赤心則無殊。」

皇帝嘗了一片香瓜,笑道:「可惜不是世間的蕃人都曉得這番道理。此瓜甘甜,卿來嘗一片。」他示意侍女將瓜遞給安祿山,「譬如阿布思率部來降,如今卻又叛走,走之前還大掠倉庫,實在可惡。」

安祿山面色一肅,再次離席,頓道:「臣與阿布思同為邊將,卻未能及時察覺阿布思之心,是臣有過!

「朕為天子,尚且有失察之時,卿又有何罪過?」皇帝說。

安祿山低頭:「陛下有所不知。臣養同羅、奚、契丹降者八千餘人,喚作曳落河——曳落河便是胡語『壯士』的意思。臣手下的同羅曳落河中,有些人與阿布思手下的同羅將士熟識,本應早察。」

這些胡人之間的關係網絡,皇帝了解不多。聞聽此言,皇帝來了興致,笑問道:「哦?卿手下的同羅人,都聽說了些什麼?」

安祿山思索道:「他們聽說阿布思自負才略,不肯為臣副手。還聽說阿布思為人不好女色,只愛練兵……還聽說……」話音突轉低微。

皇帝抬眸,露出詢問之意。安祿山望了一眼皇帝與旁邊的高力士,苦笑道:「聖人英明。祿山只怕說了,會教聖人斥罵祿山離間君臣。」

皇帝稍稍動了動身體,將後背在隱囊上靠得更舒服一點,笑道:「卿的忠心,朕是知道的。卿只管說罷。」

安祿山又一頓:「臣聽手下的曳落河說,李右相曾與阿布思約為父子。」

皇帝去取香瓜的手微微一滯,面上仍微笑著:「這是什麼時候的事?」

「聽說是阿布思初降時的事。」安祿山有些不安似的。

皇帝拿了銀刀在手,親自切開香瓜:「聽說你們蕃將常有認養父、養子的事。」

「是。臣乃邊將,為避嫌故,不敢結交李右相這樣的文臣,只敢以武將為父——譬如從前的張將軍。」

皇帝想起在河西與幽州屢立戰功,最後卻被貶死在括州刺史任上的張守珪,心中升起一絲轉瞬即逝的悲切:張守珪只比他大一歲,卻已去世十餘載了。張說、姚崇、宋璟、裴光庭、張九齡……他想起那些先後離去的臣子,微生憐惜,閉了閉眼。

張九齡死後,再也沒有風度那樣好的人了。

——李林甫也老了。

只這時,一旁的高力士接了話:「臣亦曾聽說李右相收了阿布思作養子之事。」

皇帝眉心陡然一跳,靜默片刻,問道:「安卿,卿雲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,可有人證?」

「阿布思部落降者中,有在臣麾下的。」安祿山說。

皇帝頷,卻轉開了話題:「力士,取羯鼓來。」

不過片時,高力士帶著宮人進來,輕車熟路地將羯鼓安放在殿內的小牙床上。皇帝起身,到了羯鼓旁,取杖在手,一時沒有動作,卻向安祿山道:「安卿,你可知羯鼓杖要用什麼木料?」安祿山笑道:「臣自小貧鄙,所見的羯鼓杖皆是尋常木材所制,哪裡見過聖人所用之杖!

皇帝道:「羯鼓以兩杖擊打,其聲焦殺嗚烈,尤宜促曲急破,作戰杖連碎之聲,又宜高樓晚景,明月清風,可以破空透遠。故此,做羯鼓杖,應用黃檀、狗骨、花楸等木,必須禁絕濕氣,才最為響亮。」

「原來還有這許多道理!

臣粗莽,但陛下若要擊鼓,臣可起舞助興。」安祿山自告奮勇,仰臉望著皇帝,胡僧獻寶似的。

「卿肥壯如是……果真能起舞麼?」皇帝半是懷疑,半是打。

安祿山笑道:「陛下且看罷。」隨即站起身,活動關節。

皇帝掩在赤黃衣袖中的手腕猛然發力,將鼓杖揮出,擊打在鼓面上,杖底變轉清濁,呼召律呂,正是一曲他自製的《乞婆娑》。樂聲美妙婉轉,迴蕩在涼殿之中,與殿宇四面的淙淙水聲隱隱相和,氣清意諧。

——但他未曾意識到,今日他的雙手執杖時,握得極緊,指節泛白,仿佛手底供他驅遣的不是鼓杖,而是整個大唐的江山子民。

安祿山隨之起舞,跳的卻是胡旋。他急轉如蓬,迴風亂舞,當真是疾如驪珠,能逐飛星,飄似虹暈,以掣流電,簡直教人理不清終和始,分不出背與面。他約有兩百餘斤,偌大身軀只壓在足尖之上,卻仍能急旋轉。他一雙臂膀時展時合,卻不似西域胡女們跳舞時的嬌媚纖柔,而自有邊塞武將的粗放之態。

一曲終了,皇帝接過絹帕,擦拭額頭的細汗,品評道:「安卿的胡旋舞,也可算得上乘了。」

安祿山收了舞姿,赧然笑道:「臣十餘年前曾在洛陽見一舞姬跳胡旋,才真是絕艷驚人。臣自愧不如。臣聽說,宋開府雖耿介不群,亦深好聲樂,尤善羯鼓?」

宋開府,說的乃是宋璟。皇帝點頭道:「宋璟曾對朕說:『頭如青山峰,手如白雨點,此即羯鼓之能事也。』頭要像山峰,沉穩不動,而雨點二字,則是說擊鼓應當既碎且急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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